第一次来天回镇,但这里已不是古镇。
记忆里,和天回镇有关的关键词有两个:一个是豆花面,一个是遥远。
天回镇的豆花面和豆腐都很有名,小时候亲戚朋友提到这个地名总是捆绑这味美食,就好像用怪味面捆绑牛王庙、用肥肠粉捆绑青石桥一样。不过我确实没到镇上吃过,因为它的遥远。在交通不发达的童年,去一趟动物园都是半年一次的奢望:要坐34路到梁家巷换另一趟车,下车还要换蹦蹦车。至于比动物园更远的植物园和天回镇,总觉得是另一个世界。
以前可能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地铁也会修到新都,古老的天回镇在两条地铁线的包裹下最终会蜕化为一个追思记忆的地名。
知道天回镇的金华寺,是浏览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名录时发现的。成都市区内并没有国保级的佛寺,大名鼎鼎的文殊院是省保,玄奘受具足戒的大圣慈寺是市保,川西第一禅林昭觉寺只是区保。想来金华寺内当有些古建筑存留,便打车前往。
相传天回镇得名来源于盛唐时期,因玄宗避安史之乱入蜀,恰行至此处,便“天旋地回龙驭”了。天子由此回銮,所以天回镇得了这个名号。诗人李白在《上皇西巡南京歌》中留下了“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至于传说真假姑且不考,但天回古镇为入锦城门户,古往今来想必一定目睹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或许是乘高车驷马而归的得意,或许是鞠躬尽瘁北伐命的执着,或许是逐鹿三川蓉满城的兵戈与旧梦,亦或是死水微澜记录下时代变革的史诗。
大风大浪过去,这座第一重镇留下的可以怀古的地方已经屈指可数。
好在,还有这么一座不太知名的佛寺,寂静中等待人们去解读。
金华寺古建筑群中的亮点是合建的山门与乐楼。
没有铺垫,几对石鼓迎送香客从乐楼下穿过,便能直接来到寺院内。
透雕的二龙戏珠和双凤朝阳,顶部盘踞的透雕卧狮,彰显出小巧中的精致。
金华寺共三进院。
或许仅存着成都市内保存完整的乐楼,这座气质不俗的山门几乎成为整座寺院的核心与菁华所在。就仿佛刚迈进寺院,回眸细看,赞叹之余,这一篇乐章就在序曲中达到高潮而结束了。
十八根石柱撑起戏台气势非凡,两平柱上有楹联云:
“弄假传真,随他演来,无非扬清澈浊 ;
移宫换羽,自我听去,都是教愚化贤。”
另两根石柱上楹联是:
“欲知世上观台上,
不识今人看古人。”
乐楼一侧立有晚清时新建乐楼碑记。碑记中提到:
每年观音娘娘一会……文昌药王一会……以为演戏之资。道光十五年春,执年经理筹为修建乐楼计,与各会执年等公同相商……仍复前规开台演戏……
或可知,金华寺是文昌药王两会会址,每年定期祭祀,邀请戏班唱戏娱神娱人。
生旦净末丑,戏里戏外,百年风雨,都在曲终人散后重归宁静。
乐楼北面的广场没有坐席,想必赶在会期,舞台上必定晃动华丽的行头,吟唱千百年王侯将相和才子佳人。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调,轮番而过,而观音殿前必然人头攒动,大家或站立着,或蹲坐着,或独自摇头晃脑,或背篼背着小儿,甚至求签的算卦的请香的卖吃食的,你来我往,佛门圣地成为庙会一样。宗教与世俗,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完美的结合。演绎和应验着佛教东传两千年朴素的故事。
川西平原独特而富有韵味的天井院,延伸开去,摆开中轴线上的观音殿、大雄宝殿和达摩殿。
古寺何时始建已不太确切,最近的重建是在康熙年间,乾隆十二年建成大殿、山门、廊室,之后又增加中殿后殿,直到乾隆五十九年夏才全部竣工。
观音殿前后卷棚出廊,两山穿斗当中抬梁,五架梁与三架梁间都用驼峰承托,保留些许古意。
大雄殿五开间平棊铺顶,看不到梁架,两山是典型的穿斗落架。
达摩殿是一小巧的天井院,看院的师傅在闭目养神,一旁的小狗也在午间酣睡。
达摩殿再往后,是不大的花园,三面封以院墙,算是大隐隐于市的与世隔绝中。
或许是离市中心稍许偏僻,这座古寺在成都并不知名,除了周边香客,访者寥寥。平时,大门紧锁,虽不售票,但若不请香居士婆婆也不愿开门。
在乐楼下的入口,老和尚一面静听着阿弥陀经的讲解,一面认真地查访每一位来客的健康码。
在这个空间坐标里,回首看,是一环环摊大饼式的城市扩张和轨道交通飞速发展,是湖广填四川的聚集与包容促成的古蜀的新生,是明代藩王在凤凰山为自己营造的豪华地下宫殿,是孟蜀开国之君封尘地下的千年雕饰,是王蜀平定三川星宿阅军的豪气万丈,是明皇幸蜀僖宗南避和张南本八明王图的传世画卷……再回首,是那东汉墓中惊世骇俗让人喜不自禁的说唱俑——就仿佛两千年一个轮回,那些曾经捧腹的龙门镇和南腔北调的交融,余音绕梁,正在金华寺的乐楼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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