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李白在《行路难》一诗中曾吟诵“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潇洒豪迈的诗仙尚且有“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困惑，更何况芸芸众生的俗人呢？多年前一个夏天，我遭遇许多难关，胸中块垒层层淤积，几近不能呼吸，于是决定趁暑假去登泰山、观日出，缓解一下窒闷的心绪。

当时，石家庄还没有到泰安的直达火车，只能先坐火车至济南站再转赴泰安。晚上8点多，我独自乘坐奔赴济南的列车，午夜抵达在网上预订的旅馆，洗漱补眠；第二天中午做好万全准备，再坐火车赴泰安，找了家泰山脚下红门附近的小旅馆，检查好登山的所有必备物品，定好半夜的闹铃，下午6点多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至夜半，闹铃还未响，已被外面喧哗的人声惊醒。看了看时间，还有15分钟才到12点，估计是旅馆的大部队已经动身。躺下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拎着手电筒便出发了。过完检票的关卡，在漆黑的夜色中独行近半小时都没遇到同行者，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还是继续毅然前行，好在后来遇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攀登者。

与一位老伯结伴同行，学到不少实用的登山技巧，比如走之字形、调匀气息、步子不疾不徐等，如此走来也未觉得太累。大约快到中天门的时候，忽然眼前一片白炽，四面八方都是人，原来大部分都是坐缆车上来的，我才恍然大悟一路上游客不多的原因。

中天门是登泰山的转折点，意味着征程过半，也意味着更艰难的路途即将到来。著名的十八盘果然名不虚传，九曲十八转的山路、无穷无尽险峻陡峭的台阶，都需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我的力气渐渐耗尽，耐心慢慢流失，双腿也开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缓慢。就在我疲劳到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向前挪动的时候，脚下的台阶似乎瞬间消失了，眼前已是一片开阔之地——南天门到了！

与周围游人一样，我默默坐下来休息，安抚快要不能移动的双腿。汗水渐渐散去之后，凌晨4点的寒意又开始袭来。赶紧租了件军大衣，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静候天边是否会出现奇迹。其实，来之前已经知道，七八月的泰山因为天气变幻，绝不是看日出的好季节——可是既然决定出行，看不到日出又有何妨？我来过，便已足矣。

静静地在一块平缓的山石上坐定，看西方乌云如城墙般厚重，头顶则是不断的云层变幻，听身边人说大概今天看不到日出了。渐渐地，西天厚重的浓云散开些许，慢慢地稀薄了一些，天际的“铜墙铁壁”也终于有开裂的迹象。天色渐渐朦胧，浓墨样的灰黑色渐渐有了红晕，再后来忽然打开一条缝，看似虚弱的初生之阳霍然一跃而出，顿时霞光四射。每个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沉浸在太阳诞生的巨大感动中。其实，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降落在这人世间，何曾不是克服了千百种艰难险阻？

泰山一行，或许不至于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但至少一些心念从此会有所不同。假如你曾经在午夜时分孤零零地从山脚下出发，在浓墨样的山影中踯躅前行，在险峻的十八盘攀登似乎永无穷尽的台阶，在疲惫到极点时仍然艰难而执着地努力超越，在最困顿乏累、精疲力竭时突然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在东岳之巅看一轮红日于厚厚的云墙中拼斗厮杀、浴血而生——此时，你会心路起伏、感慨万千，甚至忍不住潸然泪下。

曾经幻想，如果能化作庄子笔下的大鸟去自由自在地翱翔九天，抑或变身美丽的蝴蝶翩翩飞去，是不是可以避开人世间纷纷繁繁的诸多困扰？然而当历尽艰难登上泰山，看远近高低的层层山峦已在脚下，便会懂得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道理。独坐在高高的悬崖旁，在这难得的宁静中流泪、沉思，忽然觉得人的心灵真能超脱一切束缚，在高高的云层间自由飞舞。

于是，迎着满天朝霞，带着重生的勇气和信心，再次上路，昂扬归来。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石家庄装备制造学校）

《中国教师报》2024年05月22日第16版

作者：冯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