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记忆
吉林市东团山(2024年5月7日)
吉林市东面方向,有座不是很显眼的山。
它叫东团山,也叫团山子。山脚下便是经年不息的松花江,那里有座“松花江铁路桥”,平时,你叫它大铁桥,已有近百年历史。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你家曾在龙潭山铁宅住过五六年,在吉林市内上班时通勤,这座铁桥是必经之地,多半乘绿皮火车,八分钟就到,晚上赶不上通勤车,就坐现编组的791货车,有时骑自行车。偶尔赶不上车就步行而归,从火车站算起,到家将近一小时。
吉林市松花江铁路桥,尽处即东团山
东团山,盘踞江东,像是守桥的卫士,有它在,心就有底。
尤其晚上,那是你的路标,往家赶的时候,在枕木上疾行,一大步两个枕木并一块儿走,大铁桥两侧有站岗的哨兵,过了桥一走近东团山,往左一拐,离家就不远了。也因此,你对东团山有着特殊的感情。可是,几十年来,你却从未走进它,不知它的根底。
后来得知,这座你并未完全在意的海拔仅仅252米的小山,自汉代夫余人以后的高句丽、渤海、辽、金、元、海西女真乌拉部,都把这座山城作为军事要塞。当年的渤海王国独奏州之一的涑州就在这里。也有人说,夫余国的城也曾建在这里。如果年代确定的话,那该把吉林的建城时间推至更远。
东团山,长得并不怎么俊美,可它却有着东北山林的敦实憨厚个性。
它从不言语,也不声张。古往今来,那么靠谱地伏卧松花江岸,镇守着该镇守的一隅,护卫这一片天地城池,目睹岁月穿梭,给人带来安全感。难怪那多的国,把城堡安放在这里。对此,你知之甚少,有种神秘感,一直吸引着你。
2024年5月7日,你和两位朋友在龙潭桥附近集合,去东团山一探究竟。
你们从松花江铁路桥西面走行。远远望去,东团山就似一只醒狮,紧紧盯着桥的这边,俯瞰松花江面。多年没在铁桥上走了,感觉不一样,水泥板不怎么活动了。江风习习,还是那时的风么?一样一样的。特别害怕过桥来火车,铁桥一颤,你的心就悬起来了,不敢迈步。还好,现在的大铁桥不走车了,紧挨着桥身的南面,有重新铺就的现代化铁路桥。三个人并行东去,有位朋友违规,走在了铁路桥的右侧,那面是禁止通行的。胆小的你怕让人发现遭处罚,更怕她有什么危险,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到了桥头,下桥往东南方向,操近路上山,松了一口气。
没走多远,过农舍,沿山根儿从北面蜿蜒小路徐行,刚刚进入立夏时节,山地自然生命朝气蓬勃,清新得无比畅快,水色浸染的林木显出茂盛姿态。想着先人生活在山上的滋润,一定是过得自在。现在,这里属于吉林市丰满区永安村二队。
走上一段,左拐上山。
这条路,是不是先人走出来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大的小山,应该是留有他们的足迹。
东团山北面的小路
这座山,虽然不是很高,西临江的一面有些陡峭,却是郁郁葱葱,临风惯看一江逝水,坚韧不屈的样子,显出雄姿。北面山坡稍缓,往上去不是很累。只见花岗岩和黄粘土的山体,雨天一定不好走。比比皆是的灌木丛,没有太高大的树木。想必,山这面的营养不足,也或是人们经年的汲取,让它不堪重负。好在,它的结实的风骨还在,竟也展现出坚不可摧的无敌威势。
缓坡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石子,不由得拣了几块儿,兴许是先人曾经的遗落。心说,如果能够拣到古人用过的陶片最好。四处寻觅,一无所获。
这座山,真的不扛走,也就是平地上五六十米的距离。
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望江亭,虽说不是制高点,却让人心旷神怡,城市风景收在眼底,一览无余。先人真会选地方,西有江水美景,后有帽儿山和龙潭山可依。那时,江上没有桥,可以说是一道国之天然屏障。
东团山望江亭
都说一江春水向东流,从吉林市的正南方向看,确实是这样,而在东团山这里,它却改变了方向,顺势向北流去,到了江北再向西走。穿城而过的江水,恋着这片土地。这天的气象,和风暖阳,此时没一丝白云。在绿树掩映的亭子间小憩,畅叙之余引出一丝丝感动。
在这山上,过往的无数岁月,曾有多少朝代的人站在山头,日夜守护,为一国之安宁效力。如今,千年又千年,城池边界大了,也还是有人为你的岁月静好在付出。
如果从高空俯瞰,这座山的美感与周遭物象的均衡匹配,该是完美无缺的。你相信先人的眼力,它应该是这座城的灵魂。
什么都别说了,赶快下山,找那块遗址石碑去。
有位朋友来过这里,她说能找到。结果走懵了,错过了那条路,经人指点从北向东折返至南向的小路,就在江边“刘老闷山庄”的西侧,你见到了那块“东团山遗址”碑石,是吉林省人民政府1981年4月20日公布,2018年5月8日重立的。
东团山遗址石碑
东团山遗址碑就在“刘老闷山庄”西侧不远处
你不是考古工作者,只是关注古往今来有历史感,有故事的事物,人说这里有城墙的身影,你倒是没见到,也未去苦寻。有的土埂,说是墙垣也行,毕竟年代久远,也未必是古人的砌就,来此山上与先民际会于想象的空间,或许与他们的足印重叠,已经够了。
在江边见到几位摄影人,在拍苍鹭和野鸭子。
说是有人每天定时投放食物,它们便成群结队地飞来。这里面是不是有当年团山子鸟的后代,只有天知道。那么,吉林人,有没有夫余国人的后代,应该有的,只是不知谁是谁了。其实,人挺可悲的,活过一世,稀里糊涂来,稀里糊涂走。历史长河一瞬,能有几人明明白白,即便明白了又怎样。
转角处,发现了一个小书房,选了《诗经选注》《艺术学概论》《中国艺术设计史》《盲眼钟表匠》4本书,朋友替你买单。原来,刘老闷山庄的老板在此,他送你一个自己捏的泥人,是东团山原住民的形象,栩栩如生。那是不是体魄强健,性强勇的夫余人。他还送你一个方格网纹状陶片和一个古人用作支撑器物的石质锥体。也太珍贵了,这是你东团山一行的最大收获。心想事成。
刘跃飞老师赠与的吉林市东团山陶片
这是福州新闻网发的方格网纹陶片,与上面的陶片极其相似。
这是福建光泽县博物馆收藏的青铜时代方格网纹陶罐,像极了东团山的陶片
刘跃飞老师赠与的吉林市东团山远古锥体器物
刘跃飞老师赠与的远古土著泥人,为他本人的作品
陶片上的方格网,纹路清晰可见,感觉泥土气息还在,仿佛回溯到几千年前,先民用这样的陶器盛水或存米,如果不是经过清洗,是不是可以搜集到先人的指纹,感受到远古的温度。那个支撑器物的锥体,看上去的锥形,又似先民使用的石箭头,是不是用来猎物或防身的。你猜测。巧的是,你在刘老闷选的《中国艺术设计史》中,居然发现了类似的锥体。只是,你保存的这个锥体,有些磨圆了。
《中国艺术设计史》一书右侧锥体器物与刘跃飞老师赠与的东团山锥体器物相似
难得的遇见,你添加了这位收藏古物的人,称他刘跃飞老师,他的微信名叫“自在飞”,是“东团山的守护人”,他曾把江边乱石中的古物,200多斤重的“椿米台”推上岸保存起来。感觉他对吉林城,尤其东团山的历史有着深透的了解,且有艺术细胞,土著泥人的制作,那是需要功底的。他还给了朋友一个圆石,感觉也是特殊的制作,可防身,可猎物。
过后,他发过来傅宝仁著的《吉林历史名胜古今谭》其中的“东团山寻古探幽”资料和图片。时隔一周,刘老师发消息说,市委胡书记到东团山视察,可能是要开发。有人记录了他与胡书记的对话,即建议把东团山这一带好好打理起来。他说:东团山是吉林八景之一,有历史典故,江水到这儿拐了弯,山脚左前方百米处就是“长凇岛”,岛上的野鸟不但种类多,数量也多。还有右面的铁路桥及不远处的龙潭山,有历史,有故事。串起来,是个很好的旅游区域。特别提及建在山上的两座人为大铁塔,压住了山的灵气,不伦不类的。
刘老师的意思,想必领导会明白的。
这可是个重磅消息,吉林城终于找到了最有历史感的地儿,追根溯源,东团山早该被重视,被利用的,应该在这里建一座东团山遗址博物馆。把搜集整理的文物归在一处,以文字的形式,秩序地规划与整理自然风情与历史文脉,让这座城的人们知道先人的足迹与功绩以及城市生长的过程及结果,那样最好。
刘跃飞老师(2024年5月)
细读了刘跃飞老师的资料,又查阅了东团山的历史,你对这座小山有了一些了解。
吉林地区,早在时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生息。
有学者提出,中国西汉至东晋时期东北地方政权“夫余国”的早期王城很可能在吉林省吉林市一带。这里曾出土大量的原始社会以及汉、高句丽、渤海、辽、金等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化遗物,证明东团山一带是一处人类活动遗址,已延续三千多年,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都在此留下印记,更是吉林市中世纪历史的一个缩影。
吉林市东团山遗址平地城,即南城墙墙体(图片来自网络,在此鸣谢!)
近年有人考证,夫余王国前期王城中的宫城,即在“南城子”。在东团山上和山麓,有二至四道以山皮土羼(chan)碎石构筑的环形城垣。经发掘,可以明确该城址的始建年代不晚于东汉时期,城内发现的夫余遗存较为丰富,且存在建筑台基、砖瓦等建筑遗存,说明城址具有较高的等级和地位。
考古人员确认了该城址城墙的存在,即南城墙和东城墙南段的确切位置。特别是在城址西侧,发现了存长不足10米的西南侧城墙,其筑造方式及城墙土质明显与南城墙不同,需进一步进行发掘确认其年代。
在东团山遗址以及周边,曾出土大量的原始社会以及汉、高句丽、渤海、辽、金等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化遗物,如渤海王国的建筑构件,即鸱(chi)吻、板瓦、筒瓦、花纹砖等,可说是年代悠久了。
高句丽时期,加强吉林市的军事设施建设,并将城防重心转至距离此处2500米的龙潭山,与原有的东团山山城相呼应,形成了更大规模的城防体系。
后来的渤海国、金国、蒙元、女真等各时期的政权都在吉林市建立军事城堡,重心逐渐转向更远的江北地区。
“夫余国”也作扶余国,是中国古代东北部族濊貊(huì mò)的分支。
有资料显示,夫余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国家,由嫩江平原迁移至此的一支古老部落,是北方松嫩草原的主民。夫余族以农业为主,畜牧业很发达,手工业也较发达。
《后汉书》记载: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丽,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壤,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濊地也。
距今2000多年前,生活在东北南部的濊貊族开始大迁移。一部分南迁与华夏族融合,一部分北移与沿族接近。当时,东北共有四个古族系:一是南部的古商族(汉族)系;二是西部的东胡族系;三是东部的肃慎族系;四是中部的濊貊族系。
夫余的建国大约是在西汉建立的前后,即公元前三世纪左右。
都城是夫余族所建的王城,是吉林地区最早出现的城市之一。这个隶属中原王朝的奴隶制政权,经过不断扩张征伐,最后建立起了东北地区第一个强大的政权国家。前期王城在吉林市,经历了五代国王,之后迁都到距此200余公里的长春市农安地区,直至被后来发展起来的另一个民族政权高句丽灭国。立世约700年,即公元前2世纪—公元494年。鼎盛时期人口20余万,曾至少有城六十四,村一千四百个,万里长城以北,南达高句丽、东达挹娄、西接鲜卑,方圆约两千余里,即现在的900公里。
夫余国与中原王朝关系密切:汉时归玄菟郡统辖;魏时臣服于辽东公孙氏政权;晋时又常去中原朝贡。其发展到后来成为:北夫余、东夫余、卒本夫余(高句丽)、南夫余(百济)。高句丽和百济的王室都来自夫余。而东夫余即是北夫余。“北夫余”,东迁后为“东夫余”。东夫余,即西迁夫余之东的夫余,也就是说以夫余前期王城为中心的夫余。
吉林市松江中路的东明塑像
近年,一座标有“东明建国”字样,身披征衣的勇士塑像,坐落在江南大桥西侧不远处,即吉林市松江中路岸畔。其脚下巨鳖和大鱼们奋力的托举,纵马腾跃于激流之上的男子英武之姿特别惹眼。
这位东明,便是传说中夫余的建国者。
东汉著名的无神论者王充在他所著《论衡-吉验篇》中,比较详细地转了一则故事,讲述的就是“逃亡者”东明。
说的是,东北某地橐(tuó)离国的国王侍女,在国王外出巡行不在时怀孕了。国王很没面子,要杀了她。侍女慌忙说:“一团鸡蛋大小的气团从天而降砸到我,因之怀孕……”
国王将信将疑,侍女逃过一劫。
不久,侍女生产一男婴,国王下令把婴儿扔到猪圈里。天太冷,猪们围过来,用嘴里的哈气为他保暖;婴儿又被扔进马棚,没想到马也像猪一样,用哈气嘘他。
国王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于是,让侍女把这个私生子抱回来,取名东明,让他和牧奴们在一起。东明一天天长大,不仅学会了放牧牛马,还善于射箭。国王担忧,生怕他夺取自己的位置,于是决定杀掉东明,以绝后患。
听到消息,东明骑马逃走,国王派兵追赶。
当跑到掩淲河时遇激流,于是,他用弓击打河水,鱼鳖立刻浮出水面形成桥,东明骑马从鱼鳖桥上跑过。随后鱼鳖散去,追兵追来,望河兴叹,眼睁睁看着东明逃到对岸。随后,他建立了土著人的夫余政权,心向天朝,朝贡并接受中原王朝册封。其称王的地方就是吉林市的东团山平地城,也就是南城子。
没有直接的文字和考古证据,只能说是神话。
但却有记载称,夫余国的统治者因变故,由别处逃难抵达此处,随即征服了土著民众,建立了夫余国政权施行统治。这一说,是真的,还是巧合。难说。
吉林市既然推出东明,便是从历史的尘烟中,打捞出一个认作存在的事实。一些史学家也认为这个夫余国的统制阶层与底层民众并非源自同一个民族。
有记载,当年生活在战乱环境中的一部分徐族,为逃避战争和异族压迫转徙入东北地区,同他们族源一样的番族等共居一地。早在周初,番、徐两族就已组成了一个新的民族,这就是后来见诸于史册的夫余族。
夫余之“夫”为“”,“余”即为“徐”,则夫余实即“番徐”,其族众便是由番族和徐族等民族为主所组成,夫余是一复合族名,均属炎帝族系,直系祖伯益。“番”和“徐”居山东江苏东部沿海一带。后周朝建立,屡次征伐徐族和番族,徐国终是被泰伯后代吴国所灭。番族同样受到周朝的打击排挤,徐、番两族相继向东北迁徙,后因同源关系,又都居东北一地,遂结成一个民族“夫余”。
关于东明的传说,散见于历史传说中,必定有其原型,或是对夫余民族做出过贡献,也因此,将其视为夫余的始祖,应该是有其真实的一面。
但这一建国传说与高句丽始祖朱蒙建国传说如出一辙。两者相较,朱蒙建国传说晚于东明建国传说。不赘述。
随着东团山遗址的发现及工作的逐步深入,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学界倾向于认为东团山遗址平地城,即南城子部分为“夫余国”早期王城,但尚缺乏充分的考古学证据,没有最终定论。
小小东团山,不可小视。它在吉林市或者说在整个东北地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古夫余国的建立标志着东北地区从原始氏族部落向奴隶制城邦以至于到国家的过渡,是东北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见证了吉林市建城2200多年,特别是古夫余人为开拓松花江流域、传播中原文化及创造本民族文明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逐渐地,东团山不再具有城的功能,但它却留下了吉林市最初的关于城的记忆。
为抵御外敌入侵,明清两代在吉林设造船厂,建立了城的中心。1926年,日本人在东团山的眼皮子底下,修建了横跨松花江的铁路桥,东团山作为见证,目睹了世事变迁。
站在东团山腰眺望东南方向,稍往左就是帽儿山,可惜看不到
无形中,你在此居住了几年。
这个原来的南城子,家的隔道就是龙潭山鹿场,每到春天,大面积的耕地全都种上了玉米。那是给鹿们吃的,不结玉米,只有玉米杆和玉米叶,秋天全部机械化放倒。父亲在铁宅北面种了一块豆角地,你去地里采摘,路过大片的玉米地。那绿,秋风起时,哗啦啦,那画面,那声响,存进心底。古人是不是也在此养鹿、种地呢?
古山城周遭,总有一丝丝神秘,不由得沧桑感来袭。
刘跃飞老师送于你的方格网纹陶片和锥形体,该是石器时代的证物吧?先人用过的东西,那是有神力的。护佑你,也护佑这座城,护佑这里的人们。朋友把那块圆石放在车里,成了保护石。想一想,有那多的人与你在时空中交集,同在一处共情这片土地,那一定是上苍的安排。夫余的建国者东明,是否在天上看着这里的动静。你又开始遐思了……
留下这些文字,如果说得不对,先人们可以通过信息传递告知。
久违了,东团山。听着它的心音,探着它的脉动。与之相守,从吉林市的一座小山城走向今天的大城。这一刻,古往今来的穿越,只在一念之间。而你,在意的却是当下。一门心思地寻往,洞彻那样一种曾经的存在,通过物象与镜像,感受先人创造的城市原始文明。
说吉林城,不能忽略东团山。
END
世态记录者,灵魂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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