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影下(石家庄正定古城阳和楼)
正定古城南门内大街,巍峨耸立着一座门楼,七楹楼殿立于高敞的台基上,圆拱洞门左右各一,其布局略似北京天安门端门,但南面建有一座倚台而立的关帝庙。这就是正定九楼之首的阳和楼。
梁思成在1933年兵荒马乱的年月,来到正定作抢救性的资料收集,他对那座“在大街上横跨着栏住去路,庄严尤过于罗马君士坦丁的凯旋门”的阳和楼做过详细的记录。当时的阳和楼破损严重,终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全部拆除。阳和楼是正定之魂,古城不能没有阳和楼,名楼消失四十多年后得以重建,梁思成的《正定调查纪略》成为重要的参考依据。
阳和楼始建于金末元初,那同样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番生灵涂炭,元蒙铁骑把战场推向更远的南方,入驻真定(正定)的是元军中的汉族将领史天泽。史天泽“开城郭、立官府、以招人民”,真定成为乱世中的避风港,大量旧朝遗民栖身于史将军的辖区。
某日,真定城迎来了当时的一代文宗,他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的金朝遗老元好问。元好问此行还带着两个孩子,他要寻找史天泽的幕僚白华。这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离别故事,白华本是金朝重臣,元军围攻金朝南都汴梁,金哀宗仓惶出逃,白华追随旧主一起出城,亲人离散,妻子不知所踪,一双儿女被元好问收养。白华降宋又降元,后来被史天泽招入麾下,而元好问在颠沛流离中始终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提高孩子们的文化素养。五年过去了,元好问探得白华人在真定,便把两个孩子送回父亲身边。乱世中的团聚弥足珍贵,那个离散时只有六岁的男孩名叫白朴。
史天泽父子喜欢结交文人,而当时的文人墨客因新朝进阶之路的断绝,无法在政治上一展抱负,于是他们便换了一种活法,聚集真定,在新建的阳和楼上把酒临风。阳和楼既是经济中心,又是文化高地。当时的阳和楼,“左右挟二瓦市,优肆娼门,酒垆茶灶,豪商大贾并集于此”。骚客文人会于楼上,唱和诗词,研讨曲赋,一次次的雅俗交流,一遍遍的贵俚碰撞,终于产生的时代的新文学—元曲。阳和楼是元曲的摇篮。
那个叫白朴的男孩长大了,他得到元好问的启蒙,在阳和楼浓郁的文化氛围中成长。他不屑仕进,以曲为生,一生九患的身世伤怀,变成了首首散曲和款款大剧,大型元杂剧《梧桐雨》、《墙头马上》等横空出世。白朴和关汉卿、郑光祖、马致远一起名列“元曲四大家”。
元曲造就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又一个黄金时代,这是一个可以自由创作的年代。元蒙统治者长期征战,他们视野开阔,但质直少文,并不重视开科取仕,汉族知识分子进身之路被截断,社会上有了“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排序,既然连娼都比不过,“臭老九”还有什么后顾之忧,于是他们提笔创作,真切地表达对时代、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元代的商品交换造就了市镇的畸形繁荣,沦落风尘的娼妓排位不错,教坊中人普遍参加杂剧的舞台实践,可以说是八娼九儒共同把雅俗共赏的元曲推向高峰。
阳和楼和元曲连在一起,正定成为元曲的故乡。今天的阳和楼,依然浓郁着戏曲元素,一面元曲名人墙,罗列着当年推杯撸袖的风流作者;一道杂剧曲目碑,述说着曾经风靡一时的戏曲作品。阳和楼的内部空间,依然介绍元曲的发展轨迹,离门楼不远处,还专门辟建正定元曲博物馆。
黄昏时分,回到南门,在高大的城楼上俯瞰城里城外,山川壮丽,早已没有白朴“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的意境,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点飞鸿影下”,大雁追求的目标今古不变,寻找适合自己的栖息地,向往更美丽的空间,“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